哲学记忆

林叶:从元培到哲学

 

 

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助理教授哲学系2009级硕士研究生

林叶

 

2005年入秋,我是元培两百新生中的一个,扎堆儿选修祥龙大师的哲学导论和经济学院的高数B(上),像我这样的人,有二十个。那时候一走上北京大马路,但凡看见写着“祥龙公交”的大巴,就很兴奋。2006年春天,每周破窗而入狂占经院高数座位的元培学生变成四五十人。哲学系的课堂就很清静,元培的,只剩邵斯艺和我。

那会儿元培学生进校的分数很高,但是在各院系上课,常常不受待见,要么被教务忘了登分,要么被以各种奇异的理由劝退,总是被人当作是来抢名额的家伙。有那么一阵,大家纷纷说最好别进元培办公室,因为但凡找上,必是代表某院系来劝说你换专业一事。处处让人不安,而且那时我们似乎很容易就被旁人影响了,也不由地心慌。某个课间,我和邵斯艺战兢兢去问李四龙老师,如果我们想读哲学,可以吗?

李老师说,好呀。

 

这一年中秋,元培安排我去见学院按照专业给我们分的导师王守常老师。和王老师聊了俩钟头,我怀揣一颗仍旧高中生的内心:见导师时无比崇拜和不可避免地谄媚,见完以后即刻忘了谈话的主要内容。但王老师给我讲了他的一个学生的经历,作为鼓励我朝自己想做的学术方向努力的例子,我记得很清。一个例子虽无全然的说服力,但太有蛊惑性了,以至于鼓舞我直到现在。两年以后,在受吴飞老师影响下三次去做田野调查的时候,我才反应过来王老师当时说的那个学生,其实就是吴老师。

临走时候王老师给了我一盒月饼,我第一次从老师那里蹭到吃的,感觉很占便宜,拿到邵斯艺宿舍一块吃,吃得很香。满嘴糖渣儿的当口,同届的哲学系的班长杨卓来了一电话,说是哲学系2005级班集体正在商量春游的事儿。

她说:你俩来开班会么?

从此,我们就赖在哲学系了。

 

元培是各种专业各种人揉在一块儿的大杂丸子,特别容易使人焦灼,不论有必要还是没必要。我们两个读哲学的,只觉得上课、读书、讨论,精神被锻炼得很清朗,从未多想。如此,反而过得很安定。

邵斯艺极喜欢先刚老师,喜欢他译的荷尔德林《塔楼之诗》。受这本小册子的“诱骗”,她学习德语不到一月,就在屋里大声念荷尔德林的诗,激动之处要大大踱步。

我则修宗教学诸课,时常兴奋,也有靡钝的时候。星期五上午四节课,先是吴玉萍老师的基督教史,再是伊斯兰教经典。不知为何,意志力再强,我也只能听两节、睡两节,又往往在早晨时候发困,因此吴玉萍老师的课几乎都睡过去了,还总坐第一排。某次课上,睡梦中一个激灵爬起,跳起来抓纸抓笔开始记笔记。

只听吴老师的声音:不用记啦,我刚才说的是——下课。

全场笑翻,我太惨了。吴老师竟凑过来说:害你们起太早,睡是应该的!

 

临保研的时节,常见的老师是王宗昱老师。因为王老师课上总有号称功力奇深的道士,所以我们背地里管他叫道长爷爷。道长爷爷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直和被拆除的小四教相连。在小四教那个少到只有浅浅两排座位的狭长小屋里,道长爷爷曾套一身破着星洞的汗衫子、以一种相声曲艺的风范带领我们读原典。深秋的某一天,在系里被王老师抓住,闲谈之下他问我今后的打算,比如保研。教研室里的暖气冰凉得很,王老师提议到院子里草地上坐着聊。我们扛了俩椅子,支在落满金叶子的草地上。阳光不多,将将晒晒脚,也倒暖和。路过我们的好些老先生都停下来,仿佛很羡慕我们这么坐得聊得那么舒服,我就跟着王老师不停地起身鞠躬、坐下,再起身鞠躬。

那一次,我忽然觉得王老师对你严肃认真地关切的时候,你会惶恐的,生怕自己努力的程度还不够格去接受。

 

成为研究生之后,真的变成了哲学系的学生,可是最强烈的归属感已不在此。

最最强烈的依靠,大概是在系里一同参与中哲读书会的各位。

深冬时候,同读《王弼集校释》的十来个人每周三晚在未名湖南边的小楼里读至十一二点,到灭灯,相继推车沿着肠道往南回,天气冷到人不记得自己身上穿了些什么,可是读书会始终未断,直至此书读毕。至夏,又一轮读书开始,如四季,终无停歇。

天气好时,读书会改作三两人的酒桌。跟中哲人在深夜烤串、啤酒、闲聊,有一种特别的节奏。别处未见有过。

或者是有太阳的下午,几个人从图书馆出来,饭后背着书包在静园溜达。有一次被王博老师撞见,问我们正做什么。大家相视,笑答:行散。

至有人毕业工作,不能够无忧无虑再如学生般去读中哲,却也很好,偶尔闲拉几句书外的生活,再遥遥寄来新居的特产。我常常在嘎嘣嚼着特产的时候想,好像都不太记得怎么从元培到哲学系的了,之前那些计较,现在都忘记了滋味。只是无论以前抱着怎样特立独行的心思来读哲学的,到今日,心气都平易了。终于知道,日耕月耘,不过是要做个用力生活的普通青年。

 

作者简介:林叶,女,江苏省南京市人,北京大学哲学系2009级硕士研究生,攻读宗教学方向佛教专业。现为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助理教授在读期间,多次获得北京大学三好学生奖和北京大学明德奖学金,2006年7月赴北京大学驻广西崇左白头叶猴基地担任志愿者,2007年担任北京大学戏剧社社长,同时为北京大学吉他协会成员、键盘手。多次参加北京大学儒行社在云南的国学支教活动。

 

(原文摘选自《青春味道》)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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